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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書推薦】榮格經典:《未發現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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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穎 / 高雄中學輔導主任


前言

  本書的繁中版最早是葉頌壽所翻譯,由晨鐘出版社在民國60年所出版,今已不存。但各位讀者可上網搜尋關鍵字Jung,undiscovered self,便可下載英文全文版。本書淺顯易懂,是榮格著作中少數相當好親近的作品之一。他並不介紹複雜的理論,也不探討歧異矛盾的煉金術文獻。而是從當代國家力量的強大及傳統宗教的衰落一事出發,探討人類個體心靈所遭遇的困境與頹弊,全書共分七章,頗能呼應當今社會的許多現況,因此不僅可讀性高,我認為對現代人也有極深、極好的啟發。因此故,我將盡量摘出七個章節的要旨供讀者閱讀。

書介及摘要

第一章 個體在現代社會中的困境

  榮格提到,當今人類被分為兩大陣營,自由陣營與集權陣營,但理性雖有其作用,卻仍遠遠不夠。大眾的情緒一旦升溫,理性很快就會被口號和虛幻所替代。多數人對所謂的自我認識其實相當淺薄,因為他們對潛意識與其內涵一無所知。普遍有效的理論在這點毫無用處,因為它墊基於統計,也就是一種理想化的平均值。然而平均值以外的差異性全會被其抹除,因此縱使理論無懈可擊,但卻遠遠偏離真相。真相的特點往往是個體性造就的。「由此可以認定,事實真相包含了很多規則外的特例,絕對的真相,因此具有顯著的不規則性。」那些以理論假設為基礎的自我認識並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因為個體的特點是獨特性,而非普遍性和規則性。

  對治療師來說,個體是獨一無二的一個人,他是最高級的、唯一的、且真實的研究對象。治療的手段若是越根據理論和統計學的事實,病人就越會產生抗拒,致使治療失敗。這種統計學的心理效應不可以小看,因為它拒絕個體化,只看到由一個個無名小卒所集合起來的群體。這類群體有各種名稱,其中最高級的組織叫做國家,它是政治現實原則下的抽象概念。個體的道德責任也不可避免地被國家政策所取代。

  做為一個社會單元,個體喪失了自己的個體性,變成抽象數字,扮演無足輕重的,可以替換的角色。個體的重要性因此減少。群體越大,個體就越渺小,從而被無助感壓倒,覺得生活失去了意義,成為國家奴役的順徒。反之,那些能在世界舞台上露臉的大人物們,卻受人愛戴或遭到唾棄。但他們傳遞的訊息究竟是個人的心聲,還是群體思想的擴音器呢?

  在這種情況下,責任被集體化了,個體不再需要負責,他把責任交給了群體。這麼一來,個體就越來越成為一種社會功能,而原先抽象的社會與國家概念則變成了實體。尤其是國家,變成一個準生命實體,人們對它充滿了期待。但現實中的國家只是偽裝,他被那些知道如何操弄它的個體所控制。因此立憲國家便退化成原始部落,每個人都必須順從一位酋長或寡頭政體的獨裁統治。

第二章 與大眾思想相抗衡的宗教

  這類國家都試圖把宗教斬草除根,因為若要把個體變成國家功能的一員,就必須剷除個體賴以依存的外物,而宗教是其中最有力量的。

  宗教權威一旦剷除,統計的現實就是唯一的權威。但宗教一旦向國家屈服了,它就成為一種教條,失去了他原先的目的,也就是建立人對神的責任感。越是這樣,教條就越來越多,目的是讓他更加具體,但教條不為個體提供任何的根基。而奠定個體自由與自主基礎的,不是高尚的道德原則,也不是正統教條,而完全是經驗的認知。這種認知是個人與超越塵世的權威所建立起的強烈互惠關係,它是對現世和理性抗衡。

  僅僅從智力或道德的觀察上來認定大眾愚蠢或缺乏道德責任感,不過是對大眾做了一個負面的認知,而自己卻搖擺地走在通往個體原子化的道路上。由於人對宗教產生了懷疑,所以宗教的功能才會輕易地被集權國家給破壞,無法再與之對抗。在這種情況下,極端信仰變成了補償,反過來想要消滅與之對立的冷靜信仰。因此政治人物及統治者被神化,超越善惡,他們的追隨者成了英雄、殉道者、與傳教士。神聖不可侵犯,不容批判。

  軍旗、標語、遊行和恐怖示威的本質上和教會的傳統遊行、煙火沒有兩樣。個人更加依附國家權力,也更依附了大眾,從而讓自己在精神上和道德上服從它,削若了自身。獨裁國家就是這樣才不遺餘力地製造恐懼,來讓人們對它產生熱情、自我犧牲、和愛。世俗與超世俗這兩種信仰的共同點太多,不需要再列舉。榮格強調,重點是宗教功能不能用理性主義的和所謂開明的批判來對待。

第三章 西方國家在宗教問題上的觀點

  要抵禦共產陣營對民主陣營的威脅,是不能只訴諸理想、理性和其他美德的,那只是一場空。榮格認為,我們面對的不是一個用理性思辨或道德爭論可以征服的局。情感的力量不受思想反思的左右,更不受道德訓誡的影響。能夠對此消毒的,只有非物質主義的信仰,而以此為基礎的宗教態度也可能是抵禦精神傳染病的唯一有效方式。但西方世界沒有能夠抵禦狂熱意識形態的統一信仰。

  教會代表的是傳統觀念和集體信仰,但許多信徒不再以內心體驗為根據,而是依據那些未加反思的信仰,當人們開始思考這些信仰時,這些信仰也就很容易消失。如果信仰的前提是信任和忠誠,那麼當它與知識相矛盾時,衝突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只照字面來理解神話的象徵,就會與知識相衝突,而神話就成了該被丟棄的枷鎖,例如耶穌的復活。但若從象徵意義上來理解,就能解決這個矛盾。難道現在不是應該把基督教神話加以象徵性地理解,而非加以消滅的時候嗎?

  人類已經淪為機器的奴隸,機器侵佔了人類的時間和空間,人類又被本該保護自己的軍隊所恫嚇。精神與道德自由在一半的世界裡被保障,但也時常迷失方向;而在另一半的世界裡卻已灰飛煙滅。人們擁有的財富和成功沒有使他更強大,相反地卻使他更加渺小,就如在「公平原則」下工作的工廠工人一樣(榮格在這裡指的是共產國家裡的工廠勞工)。

第四章 個體對自身的瞭解

  心理學需要一場革命性的努力才能將自己從神學和偏見中解放出來。這偏見一方面認為精神只是大腦生化過程的一種附帶現象,另一方面認為,精神單純是個人的事情。超心理學的現象警告我們必須小心此點,因為它指出精神因素使時空概念相對化,不論是哲學因素,還是智力上的懶惰,把超心理學的一切發現都給否定絕不是科學負責任的態度。若要對精神現象進行評定,我們就必須把與它們同時發生的所有其他現象都考慮進去,因此也不能再繼續遵循任何一種忽略潛意識和超心理學存在的心理學了。

  大腦的構造無法對人類的精神過程做出任何解釋。和生理學一樣,精神代表著一種相對獨立的經驗領域,我們必須給予足夠的重視,因為它包含兩個必不可少的存在條件,其中之一就是意識現象。實際上,沒有意識就沒有世界,因為世界只有被人類的精神有意識地反映出來,世界才能為我們存在。意識是存在的前提。從哲學和事實上來講,這使精神獲得與物質生命原則平等的地位。個體的人是意識的載體,不產生違背自身的精神。相反,人由精神預製成型,被從童年時期就逐漸甦醒的意識所滋養。所以,如果精神具有高於一切的經驗主義的重要性,那麼個人也理應如此,因為個人是精神唯一的、直接的表現。

  這一事實必須被強調的原因有二。第一,個人的精神由於其個體性異於統計法則之外,因此當它受制於統計學時,其主要特徵會被剝奪。第二,只有當精神屈從於集體範疇的時候,教會才認可其有效性。科學把個體性貶做主觀主義,而教會則在道德上指責它是異端邪說和自傲。但我們別忘了,基督教在世人面前高舉的十字架,就是人這個上帝之子的個體形象,基督教甚至把這種個體化的過程就當作是上帝的化身和啟示。所以人發展成為自我具有重要意義,其全部的含義幾乎沒被人類所認識,因為人們過多地關注外部世界,而阻擋了直接通往內心體驗的道路。如果大多數人在內心深處沒有對個體自主性的嚮往,那麼人無論在道德上還是精神上,都不能擺脫集體的壓制而生存。

  但這些障礙都比不上人在潛意識領域裡所遭遇到的恐懼,佛洛伊德本人也對此困惑不解,因此他才跟我坦承性學說必須成為一種教條,這才能抵擋神秘學的黑色洪流爆發。也就是說,潛意識裡隱藏著許多東西,被借用來當成對神秘的解釋。因為這些基於本能或表達本能的原始形式都有一種超自然的性質,這種性質有時會引發恐懼。這種恐懼阻礙了人對自身的瞭解,也成為瞭解心理學的最大障礙。

  以科學為導向的心理學流於抽象和理論,這是為什麼實驗心理學的研究成果造成毫無啟發性且缺乏趣味的原因所在。個體因素的不確定性隨其數量的增多也有所增大,錯誤也隨之加大,學院派心理學懼怕這種風險,所以偏向避免複雜的情況,而通過問較簡單的問題來迴避懲罰。但醫學心理學可沒辦法這樣,因為一般經驗建立起來的基本原理無法充分地表述病人身上的事實,也不能觸及病例的本質。對這些普通原理的理解越深入,這些原理就越喪失其意義。心理治療這份工作迫使治療師要盡可能地減少先入為主的偏見,不但要尊重各種形上學的理念和論斷,還得注意不能相信它們的普遍有效性。

  可惜的是,社會是由那些去個性化的人組成的,因此容易屈從於獨裁統治。但一百萬個零加起來也不等於一,最終,一切事物都取決於個體的性質,但是我們這個極為短視的時代只從大多數和大規模的出發來考慮問題。人們熱中於組織大規模行動,他們相信這樣最有效果,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個事實:那些最有勢力的組織只能通過最冷酷無情的領導和最廉價的口號來維持。如果個人不能在精神上獲得真正的再生,那麼同樣地,社會也不可能再生,因為社會畢竟是需要上帝救贖的個體的總和。教會勸誘個體加入社會組織,使之陷入毫無責任感的狀態之中,而非把個體從麻木和愚鈍中拯救出來,也沒有使個人明白他本身即是拯救世界的重要一員。試圖利用群眾使個人留下印象的結果往往令人惆悵,一旦病毒消失,人們就會馬上屈服於另一個更明顯、更響亮的口號。耶穌和保羅不正是那些相信自己內心體驗,不顧世界眼光,我行我素的原型嗎?

  經驗告訴我們,人的內心是不會被改變的,無論他從屬於多少團體。環境不能給予的,人只有努力和經受苦難才能得到。相反地,有利的環境只會加劇危險的傾向,讓人寄希望於外部因素,甚至期待外部的現實條件根本不可能提供的蛻變。哪裡人多,哪裡就安全;什麼東西信的人多,就肯定是真的。這些願望中最甜美的,是希望人們無痛苦地回歸到孩童時代,回歸到父母膝下,回歸到無憂無慮、無須擔負責任的狀態去。一切的思考和照料都由上帝來完成,一切的問題都有答案,一切的需求都有必要得到滿足。大眾這些兒童般幼稚的幻想都不現實,他也從沒想過,這人間天堂是誰來買單?這樣,現實問題最終還是要留給政治和社會權威來解決。這權威會樂於從命,因為他的權力變大了,但他的權力越大,個人就越軟弱、無助。

  這並非說基督教已經終結,而是我們關於基督教的理解和解釋在當今世界形式面前有些過時。人心中的神可以被拿走,只是需要給他替代的東西。在集權國家,領導者被神話,而在其他地方則被其他因素給取代,比如金錢、工作、政治影響等力量。把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當成罪魁禍首已經變成一種社會責任,但這麼做都會使人被外表迷惑,而不再關注內心。

第五章 對生命的哲學解析和心理學解析

  如果外部環境和我們的思想之間彼此適應,那就沒有強烈的理由要求調整。但此時兩者之間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裂縫,那些保持本能的能量流動的原始形象如何才能被重新定位或重新調整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如今我們的一切基本信念正變得越來越理性化,哲學不再是生活之道,而是一種高智商的學術研究。傳統宗教的觀點在中世紀沒有什麼困難,但對現代人來說卻很難理解。他們沒有將這五百年來的智力成就考慮在內,從而讓自己不需墜入虛無主義的絕望深淵。沒有什麼比信仰與知識之間的鴻溝更典型,更像個症狀了。

  這種症狀是現在這個時代各種精神錯亂的特點之一,若用「社會」來替代「人」,很顯然地,社會正在經受精神分裂。醫師必須和患者分裂出的兩種人格同時建立聯繫,因為只有瞭解兩個人才能將患者拼成一個完整的人。人就是社會的縮影,在最小範圍內反映社會的整體情況,亦或者最小的社會單元日積月累地產生了集體的分裂。而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盲從是我們最可怕的敵人之一,但盲信也是神經症患者為了平息胸中的質疑者而採用的權宜之計。僅僅依靠勸說、告誡、給建議都是無濟於事的。因為意識人格以外還有一個由性和內驅力所控制的潛意識的本能世界。性慾和權力慾這兩種基礎本能之間的衝撞是無數衝突的根源,而人類的精神功能都極可能有一種本能的基礎。毫不奇怪的是,不論是從佛洛伊德的性本能,還是阿德勒的權力本能來解釋神經症,任一者都解釋得通,而且毫不衝突。然而除了這兩種本能外,還有一種本能,就是學習本能,那源於動物的模仿本能。

  榮格認為,沒有什麼能像學習能力一樣,使人與自我本能行為脫離,而最終成為一種驅動力,驅使人類的行為模式向前轉化。正是這種學習能力,使人類的存在發生變化,但它也是精神紊亂和精神困境的根源,這些精神困境是由於人類脫離了本能基礎而引發的,或者說,是人類脫離本能基礎後同時認同自己的意識認識而引發的。人們在觀察和研究周圍世界的過程中,逐漸忘掉自己的本能,用自我概念來取代自己的實際存在。於是人就進入到一個純粹的理念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意識活動的產物取代了客觀現實。

  人類與自己本能的分裂使文明人陷入意識與潛意識、精神與本質、知識與信仰的衝突。當意識再也不能對本能進行否定和壓抑的時候,分裂就成了病態。但意識卻在外部世界尋求病因,因此引發了政治和社會改革的呼聲。但一旦改變得到實現,新的社會弊病又會被帶回。底層一躍成為上層,陰暗面取代了光明。那些被解放的壓迫者,他們的自由再度被削減。因為邪惡的根源未被撼動,不過是它的另外一面暴露出來罷了。

  我們已經知道,在人類精神中有一種與意識相抗衡的潛意識存在。但我們還是把自己想成單純的、通情達理的、充滿人道的人。我們不懷疑自己的動機,也不自問內省。因為精神對多數人來說並不重要,雖然如此,誰也無法否認沒有精神就不會有世界,更不用說有人性化的世界了。事實上,一切都有賴於人的精神及其功能。

  在我們的世界裡,意識的絕望主要是由於本能的喪失造成的。我們征服自然的力量越大,頭腦裡的知識和技巧越多,對客觀的精神所產生的輕蔑也越深。與主觀的意識相比,潛意識是客觀的,他用相反的感覺、幻想、情緒、衝動、和夢幻的形式來自我表現,這些形式沒有一個是由意識的自我生出來的,都是客觀產生的。當今的心理學只研究意識內容,個人的精神變成了一種意外,完全受到忽略,這並非粗心,而是拒絕承認除了自我以外還有另一個精神權威。另一方面,宗教則相信自我不是唯一的主人,最終做出決定的是上帝不是自己。然而,我們之中有誰承認敢讓上帝的意志來決定自己的一切呢?

  為了對抗不斷衰落的信仰,教會推出了更多的信仰。然而宗教信仰的根基不是意識,而是自發的宗教體驗,這種體驗使個人信仰和上帝之間建立起直接的聯繫。我們要問:我真的有宗教體驗嗎?我和上帝之間建立起直接的關係了嗎?如果有的話,他能使做為個人的我不消融於大眾之中嗎?

第六章 自我認知

  榮格認為,人若有意願嚴格地自省、自知以滿足自我認知的需求,就能向潛意識邁出第一步,因為它是宗教經驗可以產生的唯一根源。這並非說潛意識可以等同於上帝或取代上帝的地位。潛意識只是宗教經驗得以流動的媒介。至於這種宗教經驗探究的深層原因究竟是什麼,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知識範圍。任何想要答案的人,無論是否信仰上帝,都至少要接近這種經驗的根源。但是,是否真有形上學和神學稱之為上帝的那種東西,是否神是這些真實經驗的基礎,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因為宗教經驗有主觀上的絕對神聖性。擁有這種神聖性的人不再可能沈湎於那些毫無意義的形而上或認識論的思考中。

  潛意識不能被視為意識底層的垃圾桶,基督徒這樣想會顯得更奇怪,因為他們的神耶穌就誕生在馬槽裡,與其他家畜混雜著,而非降生在寺廟中。而人們普遍相信,人類是意識所瞭解的自己,因此他們認為自己是無害的,這是在罪惡之上又增加了一層愚蠢。世界各地的災禍,從法律上看,即使我們不是幫凶,但出於我們的人性,我們有可能會一直是潛在的罪犯。實際上,我們只是缺少被捲入兇惡混戰的合適時機而已。我們中沒有任何人能夠逃離人類黑色的集體陰影。只有傻瓜才永久地忽視他的本性。事實上,這種忽視是成為罪惡工具的最佳手段。

  無害和幼稚還會把這種未察覺到的罪惡轉嫁到人身上。轉嫁本身就帶著恐懼。所以我們便不知不覺中悄悄地在別人身上感覺到我們自己的罪惡,從而增加了威脅的恐怖。而自身洞察力的缺乏使我們喪失了對付罪惡的能力。邪惡並不是人類做出的選擇,它是與生俱來的人的本性。如果我們不再迴避這種認識,那麼善惡在心理層面就是平等的而且相互對立的伙伴。我們總喜歡把這種罪惡轉嫁到個體或集體犯罪者的頭上,讓自己表現得很無辜,這種偽善並不會長久,因為經驗表明,人性本惡。現代人並不比古代人更有犯罪的能力,只是他們的手段更有效,隨著現代人的意識日漸擴展和分化,他的道德本性卻一直落後,這就是今日的一大問題。僅具有理性是不夠的。

  因為光是核能的危險性就足以讓我們理性地停止這類實驗,但我們沒有。關鍵問題是人的二元性,人們對此卻一無所知。政治群體總是在對方身上看到罪惡,個體也是一樣,會傾向於把自己不知道和不想知道的身上的東西消除掉,方法就是強加在別人身上。沒有什麼比道德上的自鳴得意和責任心的喪失對社會產生更大的分裂了,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像收回自己的投射那樣能促進對立雙方的理解與和睦了。這種糾正的方法是有必要的,需要進行自我批評,因為一個人不能只是讓別人收回投射。集體國家沒有要促進人與人之間的互相瞭解和加強彼此關係的意圖,與此相反,他拼命促進人的原子化,對個體進行精神孤立。個體之間的聯繫越缺乏,國家就越牢固,反之亦然。

  為了承認我們的不完美,承認陰影的存在會使我們擁有必要的謙虛。由於被壓抑的大眾被原子化,人際關係被普遍的不信任所破壞,人類關係問題以及我們當代社會的內部凝聚力是一個當務之急。而獨裁國家就是建立在那些力量減弱的社會分子身上。為了對抗這種危險,自由社會需要一種情感的紐帶,一種博愛的原則。沒有愛的地方,權力就會滋生,暴力和恐怖則隨之其後。在我看來,徐徐而至的洞察力似乎比忽悠不定的理想主義更具有持久力。

第七章 自我認知的意義

  陰影有著巨大的活力,與它們相關的圖像和概念究竟是建設性還是破壞性的,完全取決於意識的準備程度和態度。心理學家必須擁有極大的耐心,他不能依靠任何傳統的應該和必須來行動,也不能讓自己滿足於扮演一個輕鬆的建議者和勸誡者的角色。此外,我們處理的是單個人的問題,而不是上萬人的問題,這樣付出的努力才會有成果。人們清楚地知道,除非個人產生變化,否則什麼改變也不會發生。

  在所有個體身上產生的效果可能不會在幾百年內發生,因為人類精神的轉變往往要經過幾個世紀的漫長歲月,而且任何理性思考過程既不能加快它的實現,也不能使它停滯不前。任何能洞察自己行動的人,都因此找到了通往潛意識之路,都在不自覺地對周圍的環境施加影響。隨著他的意識的深入和拓寬,他也常常產生一種原始人稱為神力的效果。這是對他人潛意識一種無益的影響,是潛意識的影響力,其威力會一直持續下去,只要不受意識意圖的干擾。

  潛意識的時代精神常被忽略,但它卻往往在不經意間滿足我們的期待,它能與顯意識的態度互為補償,並遇見到即將發生的變化。最好的例子就是現代藝術,透過打破形式美的審美觀點,它在公眾中開展了心理學教育。

  偉大的藝術品至今仍從神話,從持續很多時代的象徵化的潛意識過程中汲取營養,做為人類精神的原始表現形式,它還將繼續成為我們未來一切藝術創作的基礎。幸福和滿足,心智的平衡以及生命的意義,這一切只有個體能夠感受,而國家是無法體驗的。社會背景和政治環境當然很衝要,但人們無限高估了它們對個人幸福和個人痛苦的意義,以致於把它們當成了唯一的決定因素。在這方面,我們所有的社會目標都忽視了個人心理的存在,還同時助長了個人幻覺的滋生蔓延。

  個人是世界賴以存在的無限小的單元,如果我們對於基督教義沒理解錯的話,甚至連上帝也希望在個人身上尋求自己的目標。

綜合評論

  榮格此文提出心理學對於改善社會的基本觀點。一如我常提到的,心理學與社會學是兩個觀點對立的學科,大體上來說,前者重林不重樹,後者重樹不重林。榮格很清楚地說明了為什麼。因為個體是構成社會的基礎,而我們的不幸則源於意識與本能的分裂。

  意識在外尋找原因,所以我們試著從政治制度、意識形態、社會傳統、乃至政治人物身上求解答。然而它們不僅沒有答案,甚至本身就是問題。對深度心理學來說,根本的問題是二元性、分裂,以及繼之而來的投射。我們在他人身上看見源自自身的邪惡,除非雙方都努力地收回投射,否則永遠不能促進彼此理解。

  意識形態使人偏離對內心的關注。不論投身一個又一個政治運動,都無法解救內心的乾渴。我們看見多少原本高舉道德大旗的學運份子腐化,為了個人利益委身在他們原先批判、不屑的政黨群體中,這都說明人們更看重集體的力量而非個體。真正的轉變必須是個體轉變,否則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都是徒勞。這是為何認識自我變得重要,這裡指的是個人的陰影。

  那些缺乏自我認識的人不過是一個又一個零,不管是由幾個零集合起來的社會或群體都不會有力量。所以榮格才說,「一百萬個零加起來也不等於一。」人們謀求改善社會,但深度心理學卻謀求改變自己。因為一切事物都取決於個體的性質。舉例來說,我們認為民主制度可以促進大多數人的福祉,但事實證明民主制度卻常常失靈。因為資本家與地主階級用各種方式成為或控制了政策制訂者,人民何以為這樣的政客買單呢?原因仍然出在個體的品質。當我們忙著在他人身上尋找罪惡的時候,就會把真正切身的改革丟在一邊。

  這一切都必須仰賴我們真正的自我認識,也就是對潛意識的認識。人並不理性,否則那麼多的混亂就不會發生。相反地,人活在幻覺之中。我們眼中見到的世界包裹了層層的投射,而牢牢抱著意識自我,對潛意識的權威毫無所悉的人往往限於自我膨脹而不自知。隨之而來的仍是分裂、壓抑與投射。然而迷信群體的人何其多,但達到的人性成就卻何其少。啟蒙不是相信由上而下的救贖,而是對內在自我的真實體驗。在喧鬧的當代社會,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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