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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涯電影院】更好的世界(In a better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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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素菲 / 國立陽明大學人文與社會教育中心副教授


2011/ 丹麥 / 113 分鐘

導演、編劇與主要演員:

●  導演:《更好的世界》是「丹麥新浪潮女導演」Susanne Bier 繼《婚禮之後》、《變奏曲》的最新作品

●  編劇:Anders Thomas Jensen

 

●  演員:

Mikael Persbrandt 飾 Anton(丹麥醫生,和平主義者,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在非洲的難民避難所裡醫治傷者)

Trine Dyrholm 飾 Marianne(醫生,Anton 的妻子)

Markus Rygaard 飾 Elias(Anton 與Marianne 的大兒子)

Kim Bodnia 飾 Lars(Anton 與Marianne 的小兒子)

Ulrich Thomsen 飾 Claus(英國人,妻子死于癌症)

William Jøhnk Nielsen 飾 Christian(Claus 的兒子,與Elias 成為同學好友)

獲得獎項:

《更好的世界》接連拿下年度金球獎與奧斯卡金像獎兩座最佳外語片,打破了金球獎與奧斯卡金像獎向來各擁其好的外語片獎項。《更好的世界》成為暌違七年以來,首獲兩大頒獎典禮共同肯定的作品。

影片導讀:東方與西方的對話

原始名Hævnen,丹麥文的意思為復仇,英文片名改為:In a better world。劇情以男主角Anton 的兩條故事線平行敘說人生的暴力現象。一個故事線是在非洲蘇丹毫無法律與人權的野蠻世界;另一個故事線則是在看似文明的丹麥,孩子與父親面對暴力人生的血性與理性反應。兩地各自上演人生暴力的情節,人種有別,文明有別,暴力卻相似。這部電影是關於文明與暴力的故事,是探討報復與寬容的境界,也是甚麼是強者與弱者的提問,更是直接逼問每個人最簡單的處世原則:甚麼是對、錯。忍讓、寬容是懦弱嗎?不甘示弱、有仇必報就是強者嗎?公平對待的去醫治一個「罪大惡極的壞人」,錯嗎?讓仇恨的群眾公開殺死「罪大惡極的壞人」,對嗎?

東方哲學尚水、尚易。水表示柔軟,易表示彈性,恰恰好與西方強調:剛強、堅定相反。東方的天道觀圍繞著對天以及天人關係的不同理解而展開論辯,主張敬德保民以順應天命,老子認為世界的本原是道,提出「有」、「無」的原創性思想,他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易傳》主張太極為天地的本原,提出「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命題,並提出「生生之謂易」,「一陰一陽之謂道」,肯定事物對立面的相互作用是事物發展的原因,對立面的相互轉化是普遍的規律。東方的人道觀,即關於人生和為人之道的根本觀點,除了孔孟提出以「愛人」、「克己復禮」、「仁義理智」為中心內容的仁的學說之外,老莊則反對各種具體的道德說教,主張以「無為、抱樸」為理想人生,提出「無以人滅天」,反對積極入世,追求「逍遙」的精神境界。

西方世界從啟蒙時代以降到工業革命,人類文明(更精確的說是西方文明) 支配了20 世紀之後全世界的生活方式,這個生活方式簡單的說就是:控制與操縱。各種各樣的物理、數學、化學、工程等學科,學術實驗室也好、工廠研發中心也好,都是人類想要找到更多方法來掌控與操縱,以便對抗自然的具體證據。掌控自然與物質的世界觀,衍生出理性邏輯的知識論,就有了實證主義的方法學。

心理學也是因循這樣的理路而發展,行為主義服膺操弄行為後效及可預測行為的塑成,接著認知行為學派強調認知調整架構與內涵,即能改變情緒與行為結果,認知神經心理學更追本溯源直接研究大腦的神經傳導來監控人類思考與行為。好像人只剩下人體,至於在社會情境中除了生理性自我之外,其餘無法在實驗室掌控的變項,都被屏除在科學心理學的研究之外,或都被視為誤差,以數理統計方法加以控制。這部電影,在剛強與柔軟之間遊走,在堅定和彈性之間徘徊,在掌控與失控之間對照,這部電影也可以說是東方與西方的對話。

以暴制暴是強者哲學?

12 歲Elias 是移民丹麥的瑞典人,父母親都是醫師,父親外遇與母親分居準備要離婚。而在學校經常被霸淩、欺負、腳踏車被放氣,因為暴牙戴牙套而被取笑鼠臉,甚至說你這娘炮,滾回瑞典。剛好Christian 轉到Elias 的班上又剛好是同月同月7 月7日生,被老師安排坐在一起。

Christian 看不慣欺負Elias 的蘇佛,出言仗義Elias,反而被蘇佛打了一拳。Christian 找機會趁蘇佛上廁所時,拿打氣筒狠擊他直到倒地,甚至拿刀架在蘇佛脖子上,警告蘇佛不准再惹他們兩人,否則就給他好看。調查過程Christian 和Elias 都矢口否認有拿刀威脅之事,只承認用打氣筒K 他。事後Christian 把刀送給Elias,從此兩人成為肝膽相照的莫逆之交。

Christian 認為對付蘇佛這種惡霸,只能以暴制暴、給他顏色才能止住他的氣焰,讓自己不再被欺負,服膺一種強者的駕馭哲學。他強烈叛逆,冷漠強悍的他,淡然地說他母親是火化的,土葬會污染土地,說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然後他們上了頂樓,算是兩人的秘密基地,是一個危險的秘密基地。還好單純的Elias 有跟父親Anton 提到這檔子事,Anton 嚴厲的告誡Elias 絕對不可以再上去頂樓,使得最後在Christian 離家失蹤的時候,Anton 想到Christian可能在那裡。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從來就不是容易的事。這裡不得不提出拉岡的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的概念,拉康認為主體是由其自身存在結構中的「他性」界定的,針對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拉康提出了相反的思想:我於我不在之處思,因此,我在我不思之處。Elias 與Christian 兩人的相互對照由情感結盟開始,一開始是兩人都抵死不承認有拿刀威脅蘇佛;後來炸車事件,Christian 在警局說是他一個人主導的,跟Elias 無關,Elias 被炸傷在醫院醒過來就護衛Christian,說是我主導的,兩個人都想承擔下來。對於Elias 而言,是經由Christian 的有仇必報的剛強而理解到自己的委屈隱忍,而Christian 也是在Elias 被炸受傷之後才體認到自己一意孤行是很白癡的行為,也就是Elias 與Christian 互相對照、相互證成,是主體與主體之間的交往、理解關係,就單獨的Elias 或Christian 似乎都無法說出誰對,誰錯?或是甚麼是對,甚麼是錯?

拉岡認為:我在我不思之處,是對笛卡爾的「我思」主體的最大摧毀,也是對現代性思想根基的摧毀,這個摧毀更是對於人世處境中,絕對的「對錯好壞」的摧毀與解構。主體間性不是把自我看作原子式的個體,而是看作與其他主體的共在,自我的存在方式是社會性的,即社會性存在的個體性,既包含著社會性,也包含著個體性,所以「對錯好壞」這個作為人世間行為的標準,也就沒有絕對的客觀性,必須回歸到個人的社會處境。

回到個人的社會處境,就勢必得回到根本的倫理位置。韋氏大辭典對倫理的定義是:符合道德標準或專業要求的行為標準。倫理學通常也稱為道德哲學,「倫理」(ethics) 和「道德」(morality) 有點不同卻又相關。倫理學的兩組基本語詞是對的(right) 或錯的(wrong),以及好的(good) 或壞的(bad or evil)。對錯這組字用來描述行為。好壞這組字則用來描述動機、品格或事務狀態(states of affairs)。狹義的道德只涉及行為的對錯,而倫理則包含對錯、好壞的評價,倫理的範疇大於道德。

道德關乎對錯,因此常常跟法律有關,殺人放火違反法律,是錯的,也不符合道德行為,尤其是濫殺無辜,更是不道德。

倫理在乎好壞。有一些文化當中的霸凌行為,例如:大欺小,強欺弱,或是在地欺負外來人,有些時候法律管不到,卻都是不對的,不符合道德的行為。這些道德上的不對,更是倫理上的不好。闖紅燈是違法的,不符合道德行為,但是,插隊或者不讓座,並不是違法的行為,但是還是不符合道德標準,也不符合倫理上的原則。

職業道德或專業道德跟「對、錯」比較有關,例如:不盜取業務機密,不挪用公款等等。職業倫理或專業倫理跟「好、壞」比較有關,例如:負責,團隊合作,專業成長等等。究此,倫理範疇比較大,也比較模糊。

倫理的核心概念不是行為,而是人。先決定我們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就能決定我們應該從事什麼樣的行為。從這個角度來說,有道德自律公民素養的人,會是在不同情境中都能堅守倫理的人。因此,即使在不同處境,無須外在客觀標準,仍能保有一致性的「對錯好壞」的判斷。

 

Marianne 因為兒子爆炸傷而焦慮不安,在Christian 到醫院想探望Elias 時,Marianne 抓住Christian 幾乎要扭斷他的脖子嘶聲力竭的說:你害死他了,你這個小變態,你不要在這裡。Christian真的以為自己害死Elias,他嚇壞了,也傷心到想跳樓自殺。關於一個母親的情緒失控,你能說她這樣罵Christian 幾乎導致他去自殺,她錯了嗎? Anton 真的是一個溫暖的醫生不只是醫病還能醫心,如水一般的柔軟,但是這個男人也有錯的時候,他的外遇傷透Marianne 的心。他在頂樓抱住Chriatian 阻止他跳下去時,他說了最關鍵能安慰Christian 的話:他沒事,Elias 沒事,他好好的,不然我應該在醫院陪他,不會在這裡。Christian 因為自責以為自己害死好友,一再確認:我沒有害死他?他沒有死?

一個看是助人的對的行為,有可能變成錯的傷人後果,一個看似要保護小孩的對的父親,卻在孩子眼中是個說謊的大騙子。Christian 在被Anton 抱住之後,放鬆下來,說道:大人看起來像小孩,我媽媽看起來像個小孩,好像他沒長大。大人也會有脆弱的時候,當孩子覺得大人像個小孩的時候,可能是大人陷入混亂無暇作父母的時候,孩子只好不做孩子而去做大人,偏偏他確實是個孩子做不來大人,也不應該做大人。

何謂輸贏?

Anton 是一位一年的大多時間工作在蘇丹難民營的丹麥醫生。醫療營裡經常就會送來一個被開膛破肚的孕婦,等著Anton 去急救,醫師助理穆漢默德是當地蘇丹人,他說是惡霸「大人物」殺的,「大人物」跟別人打賭胎兒的性別,然後隨機抓路上的孕婦,直接切開孕婦的肚子查驗,很多婦女因此喪生。Anton安靜而盡力的搶救每一個病人,從黎明到黑夜。

放假回家的Anton 帶兩個兒子和Christian 一起去划船,上岸後弟弟Lars 跑去盪鞦韆,和另一個小孩搶鞦韆扭打在一起,Anton 過去化解,那小孩蠻不講理、橫行霸道,認定是Lars 欺負自己的孩子,甚至推打Anton,打了幾下耳光。Christian 問Anton你不報警嗎? Anton 並不想要報復,他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Christian 並不認同Anton 的忍氣吞聲,無意中在樓頂看到打Anton 的惡霸,抄到車號上網查到惡霸工作的修車廠。Elias 天真地跟Anton 說:你去打他一頓啊!如果你不是這麼遜咖,媽媽就不會離開你了。Anton 為了做出示範,帶著三個男孩找到惡棍工作的修車廠,這惡棍還是口出穢言說Anton 是個娘炮,要他盡早滾回瑞典,又打Anton 耳光,Anton始終沒有還手,只對著惡棍說:你連說個道歉都做不到。走到外面他跟三個男孩說:他輸了,他以為他贏了,其實我一點都不痛,他輸了。

我想Anton 要說的是,表面上盛氣凌人看似贏了,其實是人把自己交給生物性的衝動,事實上,人能夠把握住自己的主體性,沒有任由外在情境來掌控、激怒自己,才是真正的贏家,失控的人是輸定了。任由腦門充血、情緒失控來主導行為多麼尋常多見,不被激怒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啊!

Christian 偶然發現Elias 的爺爺藏在架子頂層的煙火,他上網查詢做成炸藥還去海邊試爆威力不小,Christian 提議做炸藥炸掉打他爸爸那個惡棍的車子,Elias 有點害怕,擔心炸到無辜的人,Christian 威脅Elias 說如果不一起做炸藥就要把刀收回來,意思其實是要把友誼收回來。Elias 徘迴在支持或不支持Christian 炸汽車行動之間,他嘗試要透過網路跟Anton 說這件事,可惜當天Anton 正在經歷天人交戰的價值衝突,加上網路通訊不良,Anton 並沒有聽到Elias 的不安與焦慮。

電影透過兩個個性迥異的孩子所給出的不同情境脈絡,來進行輸贏的對照:1. 蘇佛老是盛氣凌人的霸凌Elias,Elias 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是默默承受。從這個脈絡來看,蘇佛是贏的,Elias 輸得很慘。2.Christian 認為人善被人欺,對付霸凌者唯一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所以幫Elias 拿回輪胎打氣筒,Christian 還在廁所給蘇佛狠狠的警告,他想幫Elias 贏回一城。看起來蘇佛輸得很慘,Christian 大大贏了一場。3. Elias 想著把別人的車胎放氣,別人就回不了家,所以不行,車子很貴炸車子不好,會炸到其他的車子不妥,萬一路上有行人怎麼辦? Elias是善良的孩子,他是為了救那對晨起運動的母女才受傷的,看起來Elias 也是贏的。

再回到情境脈絡來看主體間性,就Christian 的脈絡而言,Anton 被打了兩次耳光居然都不反擊,實在太過懦弱了,他認為Anton「輸」了,所以他要執行他的「贏」:製作炸彈「替」他報仇。但是當他看見Elias 為了警告散步的母女不要靠近車子,而自己卻受傷倒地時,Christian 嚇壞了,那一霎那他一直堅信的「贏」,有可能變成嚴重的「全盤皆輸」,最後Christian 跟Elias 道歉,說自己是個白癡。

天人交戰的價值衝突

影片一再重複「對錯好壞」年以定論的兩難局面,鼓勵觀眾思考。在Anton 身上尤為困難。「大人物」的腳上傷口長蛆,來到醫療所,Anton 仍然本著醫師救人的本質去救他,所有被「大人物」傷害過的人都叫Anton 不要醫治「大人物」,他是壞人,護士也都拒絕協助,醫師助理對Anton 說:你是一個奇怪的人。「大人物」的邏輯是:你是我的朋友,我就會罩你。Anton 很明確地說:我不是。「大人物」急著想出院護地盤,Anton 不放棄地想要搶救一個被殺害的孕婦,即使已經沒有呼吸、心跳,他還一直繼續做心臟按摩。我想真正激怒Anton 的是「大人物」了無人性的說:她死了嗎?歐馬也許用得到她,歐馬喜歡死穴。Anton 終於無法忍受這種毫無人性的態度,他大聲把「大人物」轟出醫療營,嘍囉們紛紛開溜,只剩「大人物」隻身一人。Anton 遠遠看著,任由「大人物」被積恨長久的居民集體圍毆。

先前為什麼Anton 要救「大人物」?是對還是錯?從醫師的天職是救人,而救人是不分病人身分的,從醫師倫理的脈絡來看,顯然Anton 是「對的」。現在Anton 為什麼又看著「大人物」見死不救?是對還是錯?像「大人物」這種草菅人命的殺人魔頭要救嗎?當情境脈絡改變,當Anton 親眼看見、聽見「大人物」一副蠻不在乎、了無人性的對著他拼命急救最終無救的逝者,不敬的說:「她死了嗎?歐馬也許用得到她」,這個脈絡使得Anton 遠遠旁觀居民變成暴民,群體殺人不去制止,也成為「對的」。

除了對錯好壞之外,死亡是個禁忌的話題?

Christian 的母親因癌症過世,爸爸Claus 與他一起從倫敦搬到丹麥跟奶奶一起住。Christian 始終帶著冷漠的表情,即便在喪禮上誦詩,完全沒有流露任何悲傷的情緒。他怨恨父親放棄救治母親,他說:你是個大騙子,你說她會沒事,你說她不會痛苦,你是騙子。所有的悲傷轉成對父親的憤怒、不滿與冷漠、疏離。死亡實在是太過巨大的威脅,孩子並不能理解大人說「她會沒事,她不會痛苦」是安慰的話,孩子會信以為真。Christia 還痛責父親:她不想死,你卻放棄了,我討厭放棄的人。Christia 並不知道最後選擇安寧照顧,並不是放棄,而是尊重死者的積極身心療護。

在經歷悲傷的時候,最好要跟孩子一起度過,不要因為他是孩子而不讓他經歷事實。只有貼近事實的經歷才能降低對死亡恐懼的負面幻想。這裡要對抗華人文化中的「不知生焉知死」的古訓,其實,恰恰好是「知死而後能生」。「知死」是指從瞭解人生有限死亡終究會到來這個根本的事實,「能生」是指學習到從終點回頭面對每一個算是起點的現在,我們才能把每一天都活得像是最後一天那樣,過的淋漓盡致。

也要對抗臺灣習俗不讓孩子接近喪禮、不跟孩子討論死亡議題的民間禁忌,因為傳統習俗認為孩子經歷喪場,會帶來晦氣,大多數臺灣人都不讓孩子親臨死亡有關的現場,也拒談任何與死亡有關的話題。

最慘的例子是,一個小學四年級的男學生在教室上課,姑且稱他為X,突然間老師神色驚慌匆忙進來把X 生叫喚出去,說是父親車禍當場死亡,遺體已經送回家了,要X 生收拾書包老師要送X 生回家。X 生回到家見到躺在地上的父親,大人們哭成一團,叫他進房間做功課,這裡沒有他的事。從下午兩點回到家到半夜,他一個人在房間裡,沒有人來跟他說發生什麼事情,晚上6 點姨媽送進來一個便當,叫他專心做功課不要出來,他一口也吃不下。間而他聽見母親哭叫失控,或是姑姑尖叫,叔叔的歎氣,隔著門牆,X耳朵沒有離開過客廳,一顆心懸著,只能從客廳陸續傳進來的片段,拼湊出零碎的故事,X 瞪著天花板到半夜兩點,聲音越來越少,小男孩仍然沒有睡著,恍恍惚惚天亮,他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後來的記憶就是師公作法,他聽令下跪鞠躬、下跪鞠躬,最後他捧著一個香爐,後來換成捧著一個罎子。父親從此人間蒸發,他一直想記起自己跟父親說過的最後一句是什麼?或是父親跟自己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呢?始終無法確定。

從此X 變成一個安靜而乖巧的小孩,母親從來不主動提起父親,好像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心中一種對死亡的疑惑與不安緊緊纏繞夜夢中,被遺棄的害怕和孤單一直無法散去,父親是實質上的離棄他,母親沉浸在悲傷中等於是心理上拋棄他。X 一個人咀嚼難以消化的死亡陰影,以為自己已經遺忘父殤的隱痛,一直到25 歲研究所快畢業的五月,他的指導教授突然心臟病發昏迷在加護病房,X 去病房探望有如昏死般的老師時,眼前閃過父親躺在客廳地上的畫面,他情緒崩潰逃出病房全身發抖,癱坐在院區的椅子上久久無法移動身體。X 才理解到那個十歲那年,孤單的一個人獨自度過的那一夜,將會需要他用好幾個十年,才能夠消解他小小年紀獨自吸收的太過沉重的死亡恐懼。

如果十歲父親死亡那時候,大人們在悲傷的時候能夠牽著X 的手一起悲傷,能夠擁抱著X 一起流眼淚,能夠坐在X 旁邊讓X 知道不是只有他一個人難過,能夠在大人身邊聽聞一切、經歷一切,能夠有人陪著他回答他的問題。小小年紀的他將不必一個面對死亡的巨大陰影。

死亡威脅著未成年的孩子。X 變成一個安靜而乖巧的孩子,電影中的Christian 變成一個冷漠而憤怒的孩子。其實看起來經歷並不一樣的兩個孩子,卻都經歷著一樣的困惑、害怕、悲傷、不安,如果大人需要很多彼此的支援安慰,來度過這種巨大的殤慟,那孩子更需要大人加倍的陪伴與理解。

最後一提:溝通是聽見說話的「人」不是聽到「話」而已

Christian 問他父親:如果我死了你會住在這裡嗎?這實在不是一個容易理解或容易回答的問題。Claus 不知道他在問什麼?何以要這麼問?毫無頭緒,很難回答。偏偏Christian 心死了、心硬了,悲傷被壓抑在怨恨與憤怒底下,讓Claus 毫無頭緒成為攻擊的對象,無辜又無助。只聽到「話」,卻聽不見說話的「人」,是溝通的困境。

海德格說「語言是存在的家」,人一說話就給出他的存在處境。Christian 問他父親:如果我死了你會住在這裡嗎? Claus 需要「聽見」Christian 這個人,而不只是他說的話。這是一個警訊,我們最好學會辨識這些訊號,Claus 的重點不是回答:會不會住在這裡?重點在:如果我死了。Christian 說如果我死了,意思是說我現在活著,我有可能會死去,Claus 若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而不是他說的話而已,Claus 的回應可能會是:「你」怎麼會問這個問題?「你」說你如果死掉是什麼意思?有可能,Christian 會感覺到被理解,有可能Claus 更能讀懂Christian 憤怒底下的悲傷,剛強底下的脆弱,冷漠底下的孤單。我想Claus 被困在Christian 所說的所有攻擊他的話裡,沒有懂得Christian 這個說話的主體,真正需有被懂得是「透過說話而現身的那個主體」。

另一種溝通的困境是刻板印象。對於父母感情生變家庭的子女,我們習慣說是單親家庭、離婚家庭、婚姻衝突家庭等等,並且認為這種家庭的子女容易出現偏差行為。電影中故意安排一個橋段,三個小孩打架後三方父母到校協談,過程中老師暗指學生情緒不穩定都跟父母關係衝突有關,指稱Marianne 正跟Elias 的父親不是處於分居當中。Elias 的母親Marianne 憤而咆嘯:我不需要在這裡接受你的揶揄。其實家庭對孩子性格、行為的影響因素十分複雜,有的單親家庭養出十分積極上進的子女,有的雙親健在和諧小康的家庭卻出現叛逆的子女,只用刻板印象去歸因是十分危險的態度。

本文章刊登於第25期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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