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素菲 / 國立陽明大學人文與社會教育中心副教授
劇情簡介
很多人會說看不懂這部片子在說什麼，因為它顛覆我們舊有的觀影習慣。這是一部視覺性的電影，而不是一部劇情片。導演充分發揮電影作為影像藝術的優勢，直接用影像說故事而非透過故事情節。本片手法大量的詩意獨白，形式主義的蒙太奇，神祕宗教意象，將自然演化與宇宙太空等片段，插入完整影片，片中大量使用CGI特效呈現大自然的景觀變化。使得看電影的我們掉入一種宇宙與人生的玄思與懸念之中，果真如此，其實也就看懂了導演要說的話了。如果有一種導演是哲學家，本片導演泰倫馬力克(Terrence Malick)覺得可以算是其中一個。
《永生樹》的故事一點都不複雜，一對夫妻生了兩個兒子。爸爸努力工作追求事業成功，相信人定勝天，媽媽溫良賢淑慈柔持家，相信神必眷顧。長子非常不喜歡父親的權威與霸道，甚至希望父親死亡消失，次子則跟媽媽一樣，天生敏銳又多才。次子因為意外身亡，母親悲傷難過抑鬱以終，她收到了一封電報，通知她19歲的從軍幼子突然死去，隨後，歐布萊恩先生也通過電話得知這一消息，整個家庭也陷入了一片混亂。長子傑克在中年之後，開始回顧自己的人生，驚訝的發現，自己跟最不以為然的父親，竟然如此相似。長子年以中年成為一名建築師，當他看到摩天大樓前的一棵樹時，他開始回想起自己的童年生活，電影是以長子的位置作為敘說者，從中年來回顧自己的人生，也算是倒敘故事的手法。這是一個衝突的故事，也是一個和解的故事。這是關於人怎樣活著過一輩子的提問，人定勝天？還是天命注定？也是關於信仰的提問，相信自己？還是相信有神？
導演、編劇、演員與得獎記錄 2011年/138分鐘/美國
本片獲得2011年第64屆坎城影展金棕櫚獎，耗資43.5億台幣， 由《紅色警戒》導演泰倫馬力克(Terrence Malick)執導，是他近40 年來的第5部作品，也由他本人負責編劇，籌備超過30年，拍攝及後製長達五年。
演員包括布萊德•彼特(Brad Pitt)飾演歐布萊恩先生（Mr. O’Brien），西恩•潘(Sean Penn)飾演長子傑克（Jack），杭特• 麥克拉肯飾演少年傑克（Young Jack），潔西卡•雀絲坦(Jessica Chastain)飾演歐布萊恩夫人（Mrs. O’Brien），瓊安娜葛茵(Joanna Going)飾演傑克的妻子。
片中角色，萊德•彼特飾演的Jack，從頭到尾只有兩個表情，兒子剛生下來的時候臉是笑的，之後臉從頭臭到尾，西恩•潘在劇中從頭到尾沒講幾句話，從頭到尾扮憂鬱，茫然散步就演完了整部戲， 女主角潔西卡•雀絲坦在片中有如仙女，內心戲吃重。真正的男主角是十一歲的小男孩，也有精彩的角色詮釋。
影片導讀
- 生活現場與電影故事
其實《永生樹》還是具有故事性的，起、承、轉、合都頗為清楚，只是它更用貼近生活本質的現場來呈現故事。小說或電影的劇情發展其實精心或是刻意鋪排的結果，甚至還故意製造高潮和效果，引導觀眾的期待與情緒。生活現場其實凌亂、片段、迴旋、錯置的，完全不會是一般小說或電影的劇情主軸清楚明確發展的那種樣式。
導演用宇宙生成來隱喻人的生命現象。剛開始，可以說是童年， 宇宙正在進化，銀河系擴張，行星逐漸成型。這時傳來一個聲音， 詢問各種存在的問題。此時片中出現許多母親與兩個孩子玩耍的鏡頭，及與對世界好奇的探索。
接著，地球上，火山爆發，微生物開始形成，可以說是少年階段。傑克在父親離家時，體驗著叛逆的快感，受他同齡夥伴的蠱惑，傑克內心的破壞慾望開始作亂，他甚至溜進鄰居的家，竊取女主人的內衣。
後來，一隻蛇頸龍身上有一個大傷口，痛苦地凝視著大海，在森林中，一隻年輕的鴨嘴恐龍警惕地瞭望四周，這隻鴨嘴恐龍受傷倒在河邊淺灘，一隻似鳥龍出現，看著受傷倒地的鴨嘴恐龍，隨後一腳踩踏鴨嘴恐龍的脖子，準備殺死獵物，但鴨嘴恐龍有所掙扎， 似鳥龍猶豫之間放棄了鴨嘴恐龍而離去，這可以說是成年階段吧！充滿敵對競爭與現實殺戮，父親告誡孩子們外面的世界充滿腐敗和剝削，他感嘆，寧願成為一名工程師而放棄他成為音樂家的熱情， 而當下他更希望通過各種發明申請專利來追求致富之夢。
鏡頭切換到太空，一顆小行星猛烈地撞擊地球，造成巨大的衝擊波，這可以說是中年危機的醒悟嗎？歐布萊恩先生最後不得不同意轉讓工廠，舉家遷走。
最後，未來50億年後，太陽變成紅巨星，炙烤著大地，地球上的一切生命被摧毀。地球變成一個荒涼、冰冷而死氣沉沉的行星， 依舊孤獨地圍繞太陽旋轉。太陽隨即轉變成一個微弱的白矮星。傑克乘坐電梯離開辦公室，似乎行走在一片荒岩上。他四處探尋，眼前的岩石上豎立一個木製門框。他穿越這道門，又來到一片沙洲上。傑克與他的家人、鄰居、朋友在記憶中重逢了。他的父親高興地擁抱他，還有他死去的弟弟也復活了。他的母親也喜出望外，她感謝傑克，親吻他的手臂，一家人又團聚了。
- 關於片名及其隱喻
電影片名「Tree of Life」，出自聖經，意指伊甸園裡的生命之樹，食用生命樹的果實可以獲得生命，長生不死。片中屢屢出現樹景。【Tree of Life】電影片名其實不應翻作永生樹，非談永生。Tree of Life 是生命之樹，樹的隱喻是指向本體的存在，指向著上帝。其他種種是模擬的變形，指向著知識與智慧。關於道路的隱喻，猶太聖經「約伯記」：“生命有兩種起源，一是自然，一是神學。”生命的道路，分為「上帝恩典之路」（Grace）與「自然本性之路」（Nature）。母親始終棄絕自然本性之路而選擇上帝恩典之路。
電影開頭說著：「我是透過弟弟和母親而來到您面前」。母親和弟弟有著堅定信仰，信仰上帝，信任父兄。而中年傑克，其實此時正過著父親教導的弱肉強食的生活，內心充滿了人為秩序與自然秩序的衝突與對立，也面對秩序與威權，假神與真神的疑惑。
片中父親跟傑克說：不准你叫我Dad，叫我Father，可以用「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來理解一下，其實一直要孩子叫Father(道)的父親，卻是心中沒有Father的Dad，叫了Father( 名)，也成不了神(非常名)。
- 生命、宇宙與上帝的奧秘
三十多年前，導演Terence Malick剛拍完「Days of Heaven」，他正在策劃一支名為“Q”的電影短片。“Q”探討的正是生命， 宇宙與上帝的奧秘… 雖然後來沒有繼續拍攝下去，但這個idea一直在他的腦中環繞，產生了「The Tree of Life」。片中出現一道神秘的光在閃爍，又像黑暗中的一團搖曳著的火焰。可以讓觀眾產生各種象徵與隱喻的連結，是遙遠的神諭，或是內心的力量，或是不滅的希望…….。
劇情主軸是探索生命、宇宙與上帝的奧秘，透過1950年代男孩的視角，詮釋人類世界的光明、黑暗、與演化重生。傑克出生於五○年代美國德州小鎮瓦柯（Waco）中西部家庭，從小在兩種相衝突的教育方式長大。慈愛的母親教育他隨著愛和恩慈的道路展開他的人生，而嚴厲的父親則要他學習堅強振作，未來才有可能出人頭地。
傑克自小面對父母兩人互相矛盾的人生教育方式，他試圖從中找尋平衡點，然而他在成長的路途上，看見人生的黑暗、疾病、苦難及死亡，使他從純真的童年慢慢步向幻想破滅的成人世界。長大成人的傑克發覺自己的靈魂早已迷失，對人生的一切感到迷惘和疑惑，他開始試圖尋找生命的起源、信仰的存在和人生的意義。
- 對照、對立
將列個體發生（ontogeny）與系統發生（phylogeny）同時並。極大的宇宙和極小的微物，極巨極微的宇宙影像並置在影片中意義，也並陳了不同時間的影像，如太陽核爆與戲劇時間接軌，回應1970年代誕生的混沌科學，非線性科學，測不準的物理與世界，掀起震盪，微小差異造就巨大結果的變遷(回應蝴蝶效應)。
人總是在經歷挫折與失敗之後，才能學習如何柔軟。歐布萊恩先生在次子死亡之後，對未能實現幼子彈鋼琴的願望而感到萬分遺憾。似乎撼動了他一直認為「對」的原則，他的堅持似乎敵不過天意。而他一直堅信人定勝天，也似乎敵不過經濟局勢的變遷，而面臨失業的窘境。某年夏天，歐布萊恩先生為兜售其各項發明而環球旅行，在他離家的這段時間，孩子們和歐布萊恩太太感受到無拘無束的自由天地，而傑克則體驗著叛逆的快感。歐布萊恩先生隨後失落地回到家中，他的發明一件也沒有賣出去。此後不久，他的工廠關閉，他或者是選擇保留公司搬遷異地，不然就必須選擇破產。歐布萊恩先生感嘆自己的人生之路，並懷疑自己是否是個好人。最後，他請求傑克寬恕以前的粗暴行徑。
- 整合
由「timeless」通往「eternity」，畫面中一顆殞石撞向地球，在大氣層上激起漣漪。脫離軌道的殞石撞擊地球，地底的火山爆發造成地震海嘯和氣候異常。費盡心力尋找生命秩序，渴望安穩，也同樣衷心渴望保庇，不在肉體上對抗，最後撫心頜首，接受命運。中年傑克透過回頭擁抱母親，做為自己內在天人交戰的黏著劑。
電影從西恩潘的回溯中首先倒敘了弟弟的死亡。整個電影就是西恩潘在母親死亡後，在弟弟和母親的死亡中，體悟並放下的故事。在戲劇之外的獨白，都是對上帝的傾訴。都是告解。
- 尾聲
西恩潘走向強人之路，他踏上父親的道路，選擇做個不服輸的強者。一度向撒旦祈願弒父。成年的傑克，片尾當他從自建的玻璃圍幕高樓下降，它不再企圖自造伊甸園中的知識之樹。不再企圖向上挑戰主的威權，他下降步出電梯，表情安詳，他微笑著離開辦公大樓。
延伸思考
- 你對於人被生物學歸屬於「獸」，有衝撞社會性的「人」嗎？
- 你生命中有過印象深刻的生命樹嗎？你學到什麼？
- 對於片中深遠的意象、探索萬物的廣闊視野，你有過共鳴或類似的經驗嗎？
- 人生究竟是該選擇恩典（Grace）之路，還是遵循本性（Nature） 之途?
- 你有過悠遊在無拘無束的自由天地，而體驗著叛逆的快感嗎？
- 關於人的渺小與偉大，你有何觀想？
- 誰的目光在星山樹海之外？
- 有誰在光源投射而來的方向，看著傑克？
- 有誰在看著極巨、極微的宇宙？
- 有誰在看著大地立下根基，與晨星一同歡唱？
—
本文章刊登於第20期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