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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癮獨影】生涯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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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照 / 桃園市衛生局心理師


  你有想過嗎?我們每個人都是由大大小小不同的故事與事件組合而成。不同事件的記憶,是了解自我知識的基礎,每一個事件對個體來說,都是具有特殊意義的時間、空間下的產物,這些產物會陪伴你走完一生(金樹人、黃素菲,2020,頁288)。如同一位室內設計師,身上帶了許多工具,目標是蓋一棟專屬於自己的房子。在建造過程中,可能打掉重來,可能修修補補,可能一氣呵成,但只有設計師知道這面牆壁是用哪種材質的磚塊堆砌而成;他了解這個轉角曾經撞破自己的膝蓋;他依稀記得那天晚上面對斷了電黑漆漆的房間時挫敗的心情;他忘不了那天本該晴朗的早晨,看著倒塌的天花板,那份無助的感受。本篇文章筆者將使用後現代敘事理論應用在阿文的生涯道路上,並與阿文的主流故事對話,嘗試陪伴並豐厚其生涯歷程。

一次緩起訴,生涯被起訴?

  阿文,男性,今年24歲,身高約175公分,上半身左側刺著半甲,有抽菸的習慣。北部某私立大學碩士應屆畢業生的他,因住家中離學校甚遠,必須通勤上課,卻毫無怨言,仍堅持完成自己的學業。此外他是一位室內設計師,也是一位房屋仲介,平時學校沒事時,就會進公司忙到凌晨,早上兩三點睡覺對他來說早已稀鬆平常。才24歲的阿文,認為人生就是得靠自己,反正也沒有人會幫他。兒時由對他來說極其重要的奶媽帶大,奶媽歿後,阿文形容自己的情緒如同冰山般冷凍住了;爾後,面對陪伴他人生1/6時光的前女友劈腿之分手,阿文徹底對愛情的觀點改觀。

  民國一○九年某日凌晨五點,因為當天早些時間從販毒的通訊錄中找到阿文的聯繫方式,三位男性警察持著搜索票至阿文的現居地進行搜查。被吵醒的阿文面對警察的強行進入有怒不敢言,警察們大肆地在大約60坪的房間裡翻箱倒櫃,找尋可以用來帶走阿文的證據。後續因證據確鑿,被抓獲施用二級毒品-大麻,因此地方檢察官以附命戒癮治療之緩起訴處分,送阿文進醫院做戒癮治療(緩護療),往後的一年內,必須完成指定的驗尿、看診、心理治療,療程結束後再至地檢署報到驗尿,報告呈現陰性才算過關。

  在往下看以前,筆者想邀請讀者先閉上眼睛,想像一下你腦海中出現一個怎樣的孩子,他身上帶有怎樣的特質,如果是你,你會如何形容這個素昧平生的小孩,可以的話,請拿出一張A4紙張,把這些想像及特質用畫圓圈的方式,一個特質填寫進一個圓圈。

成癮是一個結果,並非目的

  Chimamanda Ngozi Adichie (TEDGlobal, 2009)曾經說道:「單一故事會創造出刻板印象,而刻板印象產生的問題並非這些印象不正確,而是它們不完整。刻板印象使一個故事成為這個人的單一故事」。

  「你就是因為吸毒所以我們關係才會破碎,你不要吸毒不就沒事了!」
  「你就是吸毒吸到腦袋壞了所以才會打我,你可不可以回到以前不會用藥的你啊……」

  陪伴每一位藥癮者也即將屆滿一年,每每總是可以從個案身上看見眾多受到華人文化影響而被建構出的價值觀,聽見每位個案為了符合台灣主流文化,因而發展出自己獨特的、可與之對話的方式。對這些藥癮者來說,有可能毒品是他生活圈中唯一接觸過能有效面對現實的方式;有可能毒品是他們成長過程中唯一讓自己感受到一絲溫暖,不會評價他 / 她的物品;抑或是解決個體會焦慮不安的救命仙丹。無論施用藥物之目的是哪一個,先不論毒品對自身身體健康產生偌大影響,其產生之公共衛生問題層出不窮。根據UNODC(2005)發表之(World Drug Report 2005)《2005年世界毒品報告》中指出,2003年估計有2億人口施用毒品,每年平均比前一年人數增長8%,增長人口以施用大麻為主,層出不窮的新品種、新穎的種植方法、多變的吸食方式使大麻之毒品作用大增。根據此現象,筆者假設身處在20世紀的人們正嘗試著使用大麻等毒品解決自身的需求(目的),而成癮只是施用毒品的結果。台灣於民國82年5月向毒品宣戰,至今已經30年有餘,觀看數據時,雖然緝毒成果有顯赫的戰績,筆者於實務工作場域中發現,藥癮者再犯率有逐年增加的傾向,每每個案進案時,總是在閱覽出入監紀錄、列管經歷時,不免震懾於其洋洋灑灑的生命經驗。

  呈上所述,筆者想關心之議題呼之欲出:既然用藥不是目的,那目的到底為何?而此目的是如何與一個人之生涯產生互相影響之作用?

安靜的陪伴,回歸平靜

  阿文在經過一段時間沒有與大麻相處的時光後,於109年11月時又開始重新使用大麻。

  筆者:「阿文阿,是甚麼原因大麻又回來找你了呢?」

  「阿就11月初的時候,我女朋友跟我分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沒辦法繼續承受,覺得很痛苦……我就繼續用weed了。用的時候可以有很多反思,可以好好思考自己在這段關係中有哪裡沒有做好,哪裡可以改進,這樣之後遇到一樣的狀況的時候,就可以改進。因為之前念碩班又兼兩份工,壓力很大,陪她的時間就很少,我女朋友就覺得這不是她要的生活,就一通電話結束這段感情。如果再來一次,我會選擇愛情而不是麵包,我很後悔……覺得很遺憾……我人生的1/6都在這段感情中,曾經她是我的全世界……我很在乎她,把她視為家人。我連她爸媽、哥哥都會照顧。曾經她哥哥得到重鬱症,我都會定期關心他,但我女朋友好像沒有很想接受我的家人。分手這一個月我沒有與她有太多聯絡,但我還是想要把厚衣服拿給她,最近天氣變冷了……還是會想要去關心一下她最近的狀況……」

  筆者:「聽起來好像你會把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的感受以及需求擺在自己前面,你剛剛說到你無法再承受了,你之前都在承受些甚麼?你覺得你很痛苦時你就繼續使用大麻了,好像不太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情緒,我可以這樣說嗎?」

  「我真的不敢麻煩別人……我怕對方聽不懂,我也不會跟我爸媽講這些,身邊雖然有從國中認識到現在的朋友,但我也不會跟他說情緒跟感受,我不想麻煩到別人……我怕情緒出來會崩潰……」

  筆者:「你能多說一點你的害怕嗎?」

  「就害怕崩潰,但崩潰好像也不會怎樣……只是會爆哭吧……」

  筆者:「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回想一下你這個月最辛苦或是最令你不舒服的畫面,現在的你,會如何回應當時的那個你?」

  「分手的那個時候吧……那個時候為了跟她一起的未來,我做了兩份工作,都努力到凌晨還沒睡覺……我還為了她買了一棟房子寫了她的名字準備結婚時送她……再撐一下吧……我應該會想這樣跟當時的我這樣說。每次想到這些畫面都會想哭……」

  筆者:「你好像為了你們的未來做了很多打算及努力,你回頭看看那個那麼努力的你,會希望他再多撐一下,是這樣嗎?你之前還有沒有類似的經驗?」

  「恩……可以這樣說。我奶媽過世的時候吧……那時候好痛苦,覺得世界垮掉了……我小時候是由她帶大的,可以說是我第二個媽媽吧。當時只要想到跟她有關的事情都會想哭……我小時候都要靠我自己,我爸媽都在上班很忙,我下課就會往奶媽家跑。以前需要幫忙或是需要爸媽陪伴時,都找不到人,久了就習慣自己解決事情。小時候很黏奶媽,奶媽家離我家很近,雖然我需要幫忙的時候也不會找奶媽,但我會跟她分享當天上課遇到的事情」

  筆者:「聽起來好像你面對父母或是其他重要的人的時候都會在意對方能不能理解你的心情或是不想造成對方的麻煩,但面對奶媽時這個擔心不見了?你怎麼解釋中間這樣的差異?」

  「奶媽好像可以給我一種信任的關係以及全然的包容……」

  筆者:「這個關係中的信任以及包容對你來說很重要。如果有機會,你覺得奶媽會想要跟那個好辛苦的你說甚麼?」

  「……應該會想跟我說沒關係你很辛苦很努力了……」

  語未畢,阿文早已聲淚俱下。阿文描述這樣的感覺很像是冰凍已久的冰山融化一般,有股能量流出。對處在每一次痛苦中的阿文來說,大麻像是一個不言不語、默默存在的陪伴,而這份陪伴,可以讓阿文靜下來思考發生的事情,可以讓嗡嗡作響的情緒回歸平靜,這是阿文第一次得以將較為完整的故事被道出,也得以因為「說」,讓故事得以被自己梳理,情緒得以流動,此時,療癒便已產生(周志建,2020)。

成為世界頂尖的那一趴

  楊淑涵(金樹人、黃素菲,2020,頁206-207)在華人生涯理論與實踐一書中提及碎形的概念,形容其為「粗糙或是零碎的幾何形狀,每個整體都可以分成數個部分,每個部份又為整體縮小的形狀」。碎形理論因此可以用來解釋個體複雜行為當中,儘管無法掌控,但仍存在著無比簡潔的秩序。

  碩士畢業、被警察不友善的對待、身上帶著緩起訴身分以及面對被分手的心情,阿文的生活似乎總是充滿著複雜且混亂的狀態包圍著,但與阿文晤談多次後,筆者發覺無論阿文面臨的是痛徹心扉的分手,抑或是提心吊膽的緩起訴身分,他依舊是一個願意善待他人,並為了自己想成為地人,不懈的奮鬥著。

  筆者:「你之前說大麻可以帶給你一股專注、平靜的感受,工作時也會使用,可以帶給你不一樣的靈感跟創作,你願意多說一點這部分嗎?」

  阿文:「工作時使用大麻時可以有很多不同於沒有使用時的想法跟感受,而且大麻可以帶給我平靜,讓我很專注地把事情做完。」

  筆者:「好像平靜跟專注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我可以這樣說嗎?」

  阿文:「對,我一旦下定決心做這件事,就要做到我覺得很滿意之後才可以交出來,我言出必行。」

  筆者:「阿……言出必行,你從什麼時候認識這個言出必行的?」

  阿文:「恩……應該是從小時候看爸爸做事情的時候吧?我爸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不管他多忙,他只要說他會帶我出去玩,他就會做到,他也會跟我媽說一旦你答應小孩事情,你就要做到。我當時就決定要當一個言出必行的人。」

  阿文的生命故事裡,似乎被「言出必行」跟「平靜」圍繞著,這兩個對阿文來說很重要的狀態,時時刻刻繞著阿文自轉公轉著,藏匿在每一件發生在阿文的日常生活中。

  故事到這邊,筆者好奇讀著原先的那張A4白紙上,多了哪些新加入的元素?增添了哪些特質?可能你秉持著正義憎恨著犯罪者,認為不論理由為何都應該被處罰;也許你對於刺青文化有著深深的害怕,看到時總是避之唯恐不及;又或者是你的人生,與阿文有些許雷同,可以感同身受。無論你是上述哪一種,又或者你都不是,你只是不小心在疫情很嚴重只能待在家、下雨的午後偶然看到這篇文章,筆者希望可以稍稍為點燃起那份人與人之間的好奇心,不需要時時刻刻同理對方沒關係,但同理可以因此變成你與他人互動的選項之一。筆者相信曾經被或感受到同理的人,會有能力去同理另一個人,就如同蝴蝶搧了搧翅膀,就可以帶起龍捲風一般,這世上每多了一份好奇心以及同理心,這世界就可以多一份溫暖。

  很高興可以成為阿文在這段短暫生涯道路上的見證人,見證著他對人的在乎溫柔、他的堅持努力、他真心誠實的自我覺察以及他的言出必行。而這樣的孩子,有著一個看不見的朋友,代替著奶媽,靜靜地陪伴、包容阿文的好與不好,這是筆者的看見,你呢?原本A4紙上的圓圈,有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嗎?

參考文獻

周志建(2020)。《情緒治療:走出創傷,BEST療癒法的諮商實作》。台北:方智,51-63。

金樹人、黃素菲(2020)。《華人生涯理論與實踐:本土化與多元性視野》。台北:心理。

TEDGlobal (July 2009). The Danger of a Single Story. Retrieve from https://www.ted.com/talks/chimamanda_ngozi_adichie_the_danger_of_a_single_story?language=en.

UNODC (2005). World Drug Report(pp. 5-19). New York, NY: United Nations Office on Drugs and Cr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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