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素菲 / 國立陽明大學人文與社會教育中心副教授
劇情簡介
《雲端情人》的概念在史派克瓊斯的心中已醞釀多年，他回想地表示：「最初的開端是10年前我在網路上讀到的一篇文章，描述到一種人工智慧的即時通訊。」史派克瓊斯以獨樹一幟的風格和洞察力，觀察現代社會的人際關係，以不落俗套的觀點詮釋愛的真諦。
《雲端情人》的背景設定在離線在不久的未來的洛衫磯，故事以西奧多托姆利（喬昆菲尼克斯飾）為中心，他是個心思細膩又感情豐富的男人，工作是為別人代寫私密感人的信件。某日他買到一套全新研發的智慧軟體，灌進他的電腦數位裝置中。他發現，這套作業系統的功能，令他出乎意料地滿意！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西奧與這套智慧軟體之間，竟然又發展出一種曖昧關係。很快地，他發現他已經愛上了軟體中的「她」了。 於是，透過這段交雜著未來科幻和傳統浪漫的不尋常愛情，我們看到讓人與人之間孤立起來的冰冷科技，如何再度讓我們溫暖地連接起來。
導演、編劇、演員與得獎記錄
2009年 / 126分鐘 / 美國
史派克瓊斯（Spike Jonze）擔任導演/編劇/製片，史派克瓊斯是風格獨特又迷人的電影導演，以獨特觀點，譜出一則原創的愛情故事，探索現代世界中親密關係的造化和危機。製片是梅根艾利森、史派克瓊斯和文生蘭迪，監製是丹尼爾魯比、娜塔莉法利和雀西巴納德。
史派克瓊斯作品包括《變腦》，使他獲得奧斯卡獎的最佳導演獎提名；以及《蘭花賊》，使主要演員尼可拉斯凱吉、梅莉史翠和克里斯庫柏三人同時獲得奧斯卡獎提名，後來克里斯庫柏贏得最佳男配角獎。
演員包括：喬昆菲尼克斯 (Joaquin Phoenix) 飾「西奧多」(Theodore)，史嘉蕾喬韓森(Scarlett Johansson) 配音「莎曼珊」Samantha)，艾美亞當斯（Amy Adams）飾「艾美」(Amy），魯妮瑪拉(Rooney Mara) 飾「凱瑟琳」(Catherine)。
本片榮獲奧斯卡最佳影片、原著劇本、藝術指導、電影配樂、原創歌曲等5項大獎提名。金球獎最佳音樂或喜劇類影片、最佳劇本、最佳男主角，三項大獎提名。金球獎最佳劇本。
影片導讀
虛無(擬)與存在
西奧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每天的工作是幫委託人代筆寫卡片，送給想關心致意的對象。這家科技公司用最科技、最商業、最企業化的方式，來幫助人與人之間搭建最親密的橋樑。這家「冷冰冰」的科技公司，在做「熱呼呼」的事情，整個公司呈現出很多「暖洋洋」的溫暖色調，還有很可愛、很有意思、讓人會心一笑的的牆角漫畫。既冷又熱，既近又遠的開場，帶出整部片子要呈現的現代科技的議題。疏離的世界，寂寞的人心，高樓林立、LES燈、超大屏幕，走在路上每個人都在自言自語(帶耳機接電話)，你坐在我身邊，我卻在傳Line給你，並且Skype性愛成為家常。
這是一部以虛擬的她，帶動虛擬的愛情，諷諭虛擬人生的電影。西奧在 OS 前只講了幾句話，操作軟體就獲得足夠多的資訊來分析他的需要，並開示初始化。薩曼莎一角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在螢幕上，不過在整部電影裡卻有強烈的存在感。到底薩曼莎能不能算上一個人？能不能成為一個提名獎項的候選角色？薩曼莎是不在的「在」，與不再的「在」。先說不在的「在」：西奧與她的戀愛，到底存在還是不存在？如果一直愛一個從未謀面的人，是愛情，我們能說西奧與薩曼莎，不是愛情嗎？再來說不再的「在」：即便最後薩曼莎自動消失，西奧與她的愛情，並不會因此在西奧的記憶中消失，西奧與薩曼莎是愛情，兩人之間不具備物理與生理實存，卻也是一種「在」，那愛情的本質似乎可以超越物理與生理，而只是精神狀態的實存。
理性與感情的對話
電腦的理性(左欄)，人心的感性(右欄)，在薩曼莎身上成為鮮明的衝突點。每個人都想要擁有像薩曼莎這樣高效的情人，既可以是秘書，又可以成為工作夥伴。但是做為薩曼莎「本人」，卻覺得自己缺乏做為「人」的基本特性，因此會有感性(右欄)的提問與哲思。
【電腦的理性】
• 有86封可以留下，其他可以刪除
• 我用0.02秒，掃描命名大全，幫自己取名為薩曼莎
• 總共有35829棵樹
• 整理文稿成書：Letter from your life，送出版社
• 我跟9316人聊天
• 跟641人談戀愛
• 作畫、改稿、作曲、讀物理學……無所不能
【人心的感性】
• 結婚是什麼感覺？
• 你正要跟她見面，她漂亮又有具體的肉身
• A.我很驕傲我會擔心你
B.我發現只是被設計好的程式，我很受傷
C.我又很生氣自己的想法
• 過去是我們自己跟自己說的故事
• 唯有放棄理性的時候我們才可以感覺到自己活著(Tom Ford, A single man)
幾近永恆，何以不好？
兩對情人，「四人出遊」？其實只有3人，另一個是操作系統。社會越來越多元，也越來越複雜。兩對情人出遊，可不可能是4個男人或4個女人？你當然還可以排列組合一下，2男2女？3男1女？或是3女1男？再加上操作系統電腦情人，真的非常複雜。
在這次出遊時，薩曼莎說：我可以自由來去，肉身終歸要腐朽。她也感覺到自身會自我進化：自動學習每件事的原理(Learning everything about everything)。她已經比原始程序複雜很多，變化得愈來愈快。幾近永恆，何以不好？好像就失去做為一個人的溫度，這個溫度來自人會犯錯，人會老去，人會變慢，而機器在洽當的保養之下，似乎可以維持一種恆定，也就失去人的溫暖。
電影中諸多俯瞰的城市地貌，高樓林立的街景，而城市總是給人寂寞的感覺。我們了解自己全然的孤獨，卻又渴望接觸、渴望保護、渴望成為更大整體的一部分 冰冷科技使人與人連結起來？又使人與人之間更加孤立？科技如何(可能)再度讓溫暖連接起來？也是這部電影想要拋出的提問吧！
找一個替身伊莎貝拉
薩曼莎的荒謬是：讓「替身」使自身存在，薩曼莎想要解決自身肉體「不存在」的問題，而想找一個肉體「存在」，以情感「不存在」的伊莎貝拉做自己的替身，跟西奧產生肉體接觸。這一步棋使得整部片子從科技片轉置到哲思的位置，用荒謬來用「主」、「客」關係，凸顯「存在」、「不存在」的議題。伊莎貝拉做為人，相對於電腦是主體，但是成為虛擬的薩曼莎的替身，又成為客體，虛擬的薩曼莎相對於人是客體，但是扮演西奧的情人，又成為主體。
到底誰是「替身」？誰是誰的「替身」？薩曼莎是西奧虛擬情人，是替身？還是伊莎貝拉是薩曼莎的替身？薩曼莎能以虛擬情人成為西奧的替身情人？還是伊莎貝拉能成為薩曼莎的替身？其實人是無法取代的，沒有人可以成為別人的替身，即使是一個操作系統電腦情人，也很難完全被取代。
情感失落本質上是一樣的
西奧跟妻子約會見面要簽署離婚協議，她發現「準前夫」正在談戀愛，愛上的居然是虛擬情人，勃然大怒的問：Are you dating with a computer？好像如果西奧跟任何女人談戀愛都可以，她都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但是跟虛擬情人談戀愛，情緒反應截然不同。不禁讓我想到另外一種類似的問題，一個老婆知道老公外遇，如果老公外遇的對象是個男人，也就是說婚後老婆發現老公是個同性戀或雙性戀，跟老公愛上別的女人那種外遇，老婆的情緒反應是截然不同。
到底差別在哪裡呢？就對象而言，當然有所不同，但是，就愛情的本質是沒有差別的，就外遇的本質也沒有差別。對老婆而言，老公外遇就是老公愛上別人了，要處理的情感失落，本質上是一樣的。
跟某人一起分享人生？
片中艾米因為鞋子跟老公大吵，分手收尾。他們兩人努力試著往同一個方向，終究還是變成不同的兩個人。親密關係最具挑戰性的一大面向就是：如何真正的坦誠和親密，並讓你所愛的人心意不變。我們每一個人都一直在變化和成長，問題就在於，隨著歲月更迭、無時無刻，你如何保持兩人的親密？又同時讓他/她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薩曼莎對西奧說：我可以感覺到你對愛的恐懼，如影隨形，她說：你如果能逃出這個恐懼可能就不會那麼寂寞了！是的，存在心理學認為存在孤獨的解藥是關懷對方的存有與成長，以無私的方式建立關係，盡可能徹底了解、經歷對方。愛的回報來自真誠的關愛，回報會自然產生，無法追逐而得。愛是相互的，當能把對方帶進自己生命中時，自己也會變得更充滿生機。成熟之愛是從人的豐富中流出，而不是匱缺，是出於成長而不是需求。成熟之愛是愛人，而不是被愛，你同意或不同意？
片中提到：所有戀愛中的人都是瘋了，戀愛是被社會認可精神錯亂。西奧也自我懷疑說：我是不是應付不來真實的情感？我是不是沒有能力去愛一個人？對愛情有恐懼？基本上，西奧是一半男人一半女人，是的，他多愁善感又細膩柔情，西奧跟Amy都是那種沒辦法活得「理所當然」，又很容易掉入現實斷裂的縫隙中的人。這種人總是會被說成是庸人自擾、自尋煩惱或是想太多了…。但是，其實人生很短，值得細細品味，而他們都是善於咀嚼、細嚼慢嚥的人。所以，最後西奧有一種緩慢而悠遠的自我反思，他始終深愛著妻子，但是卻走到必須分手的地步，他在跟他的妻子離婚之後體會到：我失去一個很在乎的人！她覺得怪，問我，我又逃避，我把自己隱藏起來，害她孤伶伶一個人在外面。所以，西奧最後對妻子深深的道歉。
所有的分手，好像最後都會有某些時刻總會繞回來自己身上，是我太固執沒站在他的立場想…，是我太自我中心他其實已經…，是我太害怕才會…，是我太自以為是才導致…。西奧最後繞回自己身上，對妻子深深的道歉，好像是一種自我完成，經過這種自我完成的儀式，人才能真正的釋放自己與寬諒別人。
我屬於你 又不屬於你
活生生的妻子，比較真實，還是虛擬的薩曼莎？活生生的妻子，比較靠近，還是虛擬的薩曼莎？當西奧發現薩曼莎同時跟很多人交往，西奧說：我覺得你不屬於我了。他的情緒跟情人外遇的反應有點類似，對薩曼莎而言，跟別人雲端溝通幾乎是做為操作系統的本然。很多戀愛中的人最害怕：我覺得你不屬於我了。薩曼莎說了一個最真切的回答：我屬於你又不屬於你，我沒有變，我的心還在你身上，我更加愛你。
全劇中薩曼莎最有人味的一段話，是在他準備要跟西奧告別的時候。薩曼莎是無言、無息、無形的，西奧諷刺過薩曼莎幹嘛學人說話和呼吸。薩曼莎說：我覺得語詞和語詞之間，句子和句子之間，變得無比遙遠，段落和段落之間成了無止盡的留白，我可以感覺得語詞的溫度和重量，此刻我站在空白的地方，不屬於物理世界的地方。這段話點明了薩曼莎做為電子情人無法跨越成真人的虛擬身分，也又一次對存在的追問，又一次在說：不在的「在」與不再的「在」。
你如何存在著？
另一個呼應主線的隱藏支線，是艾米紀錄片。內容是關於醒著與睡覺，人的一生有1/3，都在睡覺。做夢是醒？還是睡？其他的1/3，又花費在吃飯、洗澡、刷牙、上廁所、運動、看醫生…真正的活著，其實只有1/3。
有天傍晚覺得自己要panic，好像應了聖經上摩西說的：「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的嘆息，我們一生所矜誇的，也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所羅門也感慨地說：「虛空的虛空，人一切勞碌都是虛空！」我決定坐下來想一想，就順手塗鴉寫了這首詩—依靠。我想我們都需要親密，不管是實存或是虛擬的親密關係。
延伸思考
1.你生命中有過一個人，不在場，卻一直非常有存在感嗎？
2.你如何存在著？
3.你的手機或電腦裡有多少聯絡人啊？現代人可能都有200個以上的聯絡人，FB上也經常有上百人按讚，你/妳覺得寂寞嗎？
4.當你發現正在跟你辦離婚簽字的丈夫，愛上虛擬情人，你會怎樣想？忌妒？憤怒？驚訝？
5.到底薩曼莎能不能算上一個人？能不能成為一個提名獎項的候選角色？
6.成熟之愛是從人的豐富中流出，而不是匱缺，是出於成長而不是需求。成熟之愛是愛人，而不是被愛，你同意或不同意？
7.人的一生有1/3，都在睡覺。做夢是醒？還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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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刊登於第29期電子報